文/迩尔 有份信是这样写的:今生卖花,来世漂亮,今生戴花,今世逍遥。 阿囡温和,每每笑起,两眼弯弯带着酒窝,很漂亮。可学堂人不这么觉得,镇上人也不这么觉得。这都是因为阿囡的左脸上有个月牙形的胎记,他们说,这是不详。自从阿囡的父母在外出做工再也没有回来,外婆对此也不愿多言。 学堂的人都欺负她,叫她丑丫头,学堂卫生也要阿囡打扫。阿囡反抗过,换来只有沾了墨汁的外衫和残损的书本。与夫子讲起,夫子只道之乎者也,不了了之。这里没有人在意阿囡,除了白生。白生是去年冬天来到这的。 白生很好,永远穿着干净素雅的衣衫,温和有礼。他叫阿囡为阿囡,会在自己值日那天让阿囡早点回家。但阿囡每每都会在旁帮忙,笨拙擦着书架。她是有私心的,她喜欢看白生摆正书本,把水均匀撒在地面上。也可以等白生用帕子擦完手后一起出学堂。 白生读过的书多,面对刚打芽的花苞,能念出更动听的诗词。外婆年纪大了靠苏绣维持生计,阿囡要在日落前做饭,洗衣,赶鸭。她很忙,江南初春的低喃,阿囡听不到。 可阿囡喜欢听白生讲话,比夫子的课多了气定神闲之意。阿囡默默记了许多文词,谱了江南调语,徐徐唱来给自己听。词意难解,曲调有意,随着炊烟融到深巷四角的天空,也飘进外婆的耳朵,外婆没有说话,又针针刺到白绢绣里,成了夏日三白中未开的白兰花,玉质玲珑,好似包裹不可言说的心事。 日子翻过,江南雨季,学堂停了打扫,阿囡若有所失,偷偷望着盯着窗外细雨发呆的白生。白生问阿囡“你可知本地卖花最好的地方?能否请你明儿带我去?”周围人议论纷纷,让白生避她,别沾了晦气。白生皱起眉头,让她别理会这扰人的碎语。阿囡就什么都顾不得地点头。 回到了家,阿囡找了自己最好的衣裳,用栀子花泡了水,梳头洒衣。像镇上所有爱美的小姑娘一样,含羞又期待着。外婆依旧刺着绣,轻轻的说,路远鞋滑,明儿阿囡别走那么快的好。 天刚刚亮便出门,看到早等在如约地的白生。看得出白生今日心情很好,也不多言,只催着去买花。阿囡便带他走过石桥拐进一条小巷。青砖黛瓦下坐着满是卖花的阿姨们,他们面前摆着一个小竹篮,里面铺着一块毛巾,上面放着茉莉栀子和白兰。没人叫卖,只是用轻快的语调说着家常,吴侬软语就这样流淌在巷子里叫醒沉醉的花香。香气纯粹清新,浸润在下着雨的小巷,更多了一丝江南水乡的温柔。白生脚步匆匆,停在栀子花开最好的摊前,挑了满满一抱。“这个茉莉手串送你当做谢礼。”阿囡忙说不用。“拿着吧,我一直觉得阿囡很像茉莉,衣裳也是茉莉香的。”阿囡笑指着白生怀里的栀子,说:“是栀子香。”“不是的,是茉莉。”看白生皱着的眉,阿囡没有说话,接过茉莉手串。卖花的阿婆把细线戴于阿囡腕间,轻轻地说“茉莉也是好的。” 第二日学堂,细雨未消,把门口梧桐树的浮灰洗了干净更映得树下女子好看。柳眉杏眼如皎月照水,玉骨冰肌伴洁裙过膝,光站那里就仿佛落在闷热湿黏空气中最为消暑的花。真真印了“孤姿颜外净,幽馥暑中寒”。 阿囡明白了那日白生说的你不是栀子,逃也似的回了家。 “为什么是茉莉?”阿囡取下腕间的茉莉手串。因为开的小气?因为寻常可见?因为香气薄浅?阿囡不愿在想,做了比平日更多的家事,烧了外婆最爱吃的白玉丸汤。烛火伴着星光,两人无言,只有勺盏相碰发出当当声。饭末,外婆说了话,“我的眼睛看不清绣线了,女孩子识字便是好的,学堂可不用去了。”阿囡点点头,只是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汤,直到烛火灭了,才起身看到外婆忘在凳上已经修完了的白兰花。花未开,似一枝玉笔,在点点亮的夜晚中古典雅致,白也多了厚实的质感。像白生。看着看着,竟掉下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花瓣上。 清晨,阿囡赶鸭,看到昨天树下的女孩。“这真的好美,有下不完的小雨,有石墙青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栀子花,白生没有骗我。” “你可以叫我落落。” 阿囡发现原来白生和这个落落那么像,都充满对这里一石一叶的欣喜。可白生和落落又不一样,如果说前者带给他美,那么落落让她拥有分享美的魔力。和落落在一起时,阿囡十分愿意唱那些小调,讲小镇的故事。她也喜欢听落落说医院捉弄新来的护士然后偷偷溜出去和白生到公园里划船。 落落说阿囡是最好的女孩,她笑起来很漂亮,连脸上的月亮都像天上的一样美,阿囡相信落落,因为落落是阿囡第一个朋友。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久到江南过了雨季,在阳光暖暖撒在溪畔的清晨,落落没有来。等在那里的是白生,白生交给阿囡一封信和一串新的茉莉,就这样告别。 之后的日子呢?一天又一天,阿囡生活规律而平淡,只是会经常不知道以哪种心情想起白生和落落。 想起曾经落落笑着说:他俩很小就在一起玩耍,白生约定长大要娶她,可她食言了,因为长大的医院,白生就去找栀子花开的最好的地方,说之后的日子每天都送她很多花。 想起曾经落落低着头说:“与我同心栀子,报君百结丁香”栀子谐音执子,她太想和白生一起看花了。 想起曾经落落红着眼:雨季是栀子的花期,单朵花只能开几天,花色由白变旧,泛着黄,让人看着难过。 可白生和落落再也没有回来过。 镇上来了新的教书先生,生得端雅,可偏偏奇怪的很,不打学生手板也不摇头晃脑,总是找阿囡,他说阿囡像茉莉花。阿囡却每每见他都带着纱,躲着他递来的油纸伞。她怕先生信了周围人的话,可她更怕先生说她像茉莉花,因为白生也这么说过,她怕终有一天先生看到栀子花比茉莉开得更好。 先生不急,只是在有雨的傍晚依旧撑着油纸伞接阿囡回家,他告诉身边所有人阿囡像茉莉,如珍珠秀气又花香怡人,可总归是比茉莉好的。阿囡想起了落落,想起了白生,想起了和白生买花的那日的卖花婆婆。终究在茉莉花开满溪边时,阿囡站在了挡雨的伞下。 先生把屋内院子种满茉莉,阿囡也接过了外婆的绣花针,她喜欢在家里的茉莉香中一针一针绣着夏天的江南,品着花酒花茶。 不知从哪年,每当梅雨伊始,走过石桥的小巷,有一个竹篮里只放满开的最好栀子花,没有一朵泛着黄。 摊主和所有的阿婆一样,用吴侬软语唤醒着年年岁岁花相似的香,不过多带着两串早已干了的茉莉花手串,她细细的停留的姑娘带上花,轻轻说道:今生卖花,来世漂亮,今生戴花,今世逍遥,什么花都是好的。 END作者简介 迩尔 “一个慢慢写字的。” 承蒙你打开这扇小屋的门,我们会努力带给你三千世界。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个上一篇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