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还乡团”，旅途趣闻一小篮，乡村故事一箩筐……

▓一粒沙

稻浪涌动着依依情怀，风车轻捻着绵绵思念，裹挟在一家四代十多人的下乡队伍中，念及上次木木钻进去就撒欢的那片果园，小心脏像插上了翅膀，在起伏的公路上，向着后沟村愉悦地飞翔。

下来主路，沿着村道转了几个弯，远远就能看到通往后沟村的那条人工河流。早些年，河水哗啦啦地来，又哗啦啦地去，流过的记忆里，大多是波光粼粼、鱼跃虾跳、村民挑担取水淘粮食洗衣服的景象，而眼下的河水却是质地幽暗，寂静无声，像一条被降服的龙，密密麻麻的水泥柱子，好似一把把长矛，扎穿了龙的身体，将其固定在冰冷的河床上。

分组水泥柱支承的光伏发电板，几乎封住了河面，一道道粗细不一的积水线，从水面浸印到柱子的顶端，最高的一道竟然爬上了光伏板，由于风雨的剥蚀，已经模糊难辨。

这些水泥柱像农家汉子，为了生计，默默站到水里，打起精神支撑着~光伏电板。

从侧面看过去，这些水泥柱又像一群农家汉子，为了生计，他们默默地站到水里，打起精神支撑着，相互鼓励着，支撑着未知的来年，支撑着乡野烟火。

国庆的前几天，妻子和妻妹们就相约着带上孩子老人，一定要到后沟村，去看看热情的鲁大哥夫妇，看看他们的孩子，看看地里的庄稼，还有那片朝思暮想的果园。

乡亲们都在地里忙碌着，村子里一片寂静，金黄的玉米占据了道路两侧所有空余的地方，一个个装足了玉米的圆柱型钢筋笼，如同忠诚卫士那般矗立在各家大门的两侧。

一辆满载玉米秸的农用车鲁莽而过，蹭地尾巴扬起的尘土迅速弥漫，街巷一时失去了光芒。

驻车，刚滑出副驾驶座，方才还静静地卧在墙根晒太阳的两条阿黑，便亲热地摇着尾巴，率先迎了上来，兴高采烈地叫了几声后，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吼了一段让人无法分辨性别的二重唱，算作是在欢迎仪式上发布了我们进村的消息。

鲁大哥的儿媳二巧挎着摘苹果的扁竹篮来了，鲁大哥的儿子俊生开着三轮拖拉机来了，东地里的鲁嫂停下掰玉米的活过来了，就连他们的邻居哑巴，也提前从县城赶回来了。

没等能讲话的人开口，哑巴就激动地打着哑语告诉我们，村北通往苹果园的那条近路，被洪水冲岀了几道豁口，这次摘苹果，要从村南这条路绕到西边离果园二里地的断头路上，再步行穿越一截倒伏的玉米地和一段烂泥路，跨两道沟渠，才能抵达果园。

他还告诉我们，今年春天，鲁大哥因第二次中风，行走困难，秋忙一开始，他就去了几十里外的女儿家，不能前来帮忙，鲁大嫂一边翻译，一边抹泪。

我们把购买的酒和月饼以及各家聚集的新旧衣服，一边往拖拉机上搬，心一边往下沉。

忘不了鲁大哥的点滴恩惠，他用心款待每一位来客，忘不了起雨时，他脱下军大衣盖在我们的苹果箱上，让我们倍感身暖心热。记得那个中午，他让俊生跟着打鱼的去摸龙虾，款待我们，不料想，刚下到河里，就被蚂蟥盯上，俊生急忙爬上田埂，扬起鞋底对着腿肚子就是一阵猛烈抽打，最终蚂蟥退缩出来，留下一个血洞，回到家里时，腿还在瑟瑟发抖。

还有一次，我们都在果园里忙碌，家中只留下十多岁孙子和孙女，鲁大哥让他俩把家里的那只黑鹅杀掉，俩娃合伙给鹅放过血，丢在了压井旁，到底是娃娃，哪有这经验，在他俩把烧开的水刮到盆里准备拔毛时，发现鹅不见了，出来院子找，两边都是院墙，大家回来后村里、水塘边找了个遍，硬是没找着，鲁大哥把孩子骂了个彻底，我们劝都劝不住，赶着鲁大哥气头，哑巴将从村西砥涵里找到的鹅扔到了过来，鲁大哥表情立马阴到晴，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若许岁月一个回眸，愿清浅的时光里，鲁大哥生活依旧，心情依旧，身体依旧，一家人和和美美。

玉米成熟时的几场大雨，加上上游的来水，乡间变成一片汪洋，时至今日，洪水还没退尽，收割机使不上劲，乡亲们只好卷起裤管，趟着泥水，用木盆将掰下的玉米运到田头，然后再一袋一袋扛到拖拉机能到达的地方。

今天摘苹果也一样。

为了体验果园采摘的极致，我们一家老小分工协作，树上采摘树下接应，由于鲁大嫂招呼在先：挑红的甜的吃，吃到肚子里的不参与过秤，树上的便不顾丫杈的善意阻拦，无视小枝的指指戳戳，猴子般地在树冠上蹿行，泥浆般的烂果蹭了一身，尽管狼狈，却义无反顾。鲜甜的苹果毕竟不醉人，头脑一直清楚，所以，在尽情品尝的同时，也没忘树下的，故而，树下的总是不停抹着嘴角的果汁。

采摘、套袋、装箱，一番忙碌，大家都汗津津的，装满苹果的拖拉机，在疙瘩噜秃的泥结石路面上蹦跶前行，我一只手攥着对面两个娃娃的小手，另一只手水平举一张没有撑开的纸箱板，给她们遮挡阳光。第一次体验拖拉机，把俩娃的小脚给激动的哟，直跺车斗的底板，她们仰脸瞧瞧上方的纸箱板，咦，这张可全方位转动拖拉机天窗板，比奥迪那只可水平滑动的天窗板要来得刺激，不仅如此，它还可以魔幻成一个大大的箱，让自己得以亲手把红彤彤的苹果放进去，于是，她们一改奥迪车里哭闹撒尿的形象，不顾汗发挂耳遮眼，铆起来叫啊，说啊，笑啊。

她们叫醒了水中侵泡着庄稼的原野，说出了乡亲急盼秋播的愿望，笑旺了鲁哥一家的来年。

上一趟来，鲁大哥家新建的西耳房，墙面还没干透，空荡荡的中央，矗立着一张精致的老式梳妆台，一条多处脱丝的旧丝巾朦胧着镜面，这是鲁嫂结婚时，母亲从自己的嫁妆里挑出来陪给鲁嫂的。

“四五岁在麦秸垛前学着母鸡挠食喂小鸡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出嫁。”鲁嫂打趣地说道。

盼出嫁只因外公是木匠，会打嫁妆，她一心想有张和母亲一样的檀木梳妆台。

“母亲过门时随来的十多样家具，都出自外公之手，如今，就剩下在破四旧中幸免的这张檀木妆台了。”说这话时，鲁嫂脸上掠过一股惋惜之情。

檀木梳妆台镜框的上方是一对镂空的凤凰，墩实的腿上刻满了如意图案，一大家缺吃少穿、风吹日晒的日子仿佛都浸润在淡淡的檀香中。

左边下沉的两层抽屉，上层曾挤满过设计精妙的首饰盒。各种成色的羊脂玉坠、金银首饰混合成母亲的家底，空落落的下层，潜伏过雪花膏、润肤露，还有后来让痘痘绝望的神仙水。

母亲依恋梳妆台等同父亲，她始终把它收拾得洁净如初，她每天都要在梳妆台前小憩一会，就这样，春花秋月般的面容，在镜子里日渐沧桑。

沉静梳妆台前，想像着后来鲁大哥挑开鲁嫂红盖头的美妙场景:眼睛清亮，眉角微扬，镜子里的鲁嫂子一个回眸，发髻散开，精致的老式发卡滑落垂坠的长发，耸一耸花轿抬来的美人肩……

同母亲一样，那段溜光水滑的窈窕淑岁月，也早早缩进了颜料盒、粉饼袋、香水瓶，被小小的抽屉锁定。

瞄一瞄妆台抽屉虚掩的缝隙，抠一抠台面上积满灰尘的瓶嘴，立马就能嗅岀鲁嫂家史的鲜活。

困苦边缘的荆棘

刺痛了脚踝

趟过伤感的小河

踽踽独行

那段丰盈的岁月

日渐干瘪

那段鲜活的生命

快速消瘦

曾经滴水如歌的屋檐下

搁浅的情愫

爬上夜空

一圈圈缠绕上月亮

树杈上喇叭音乐飞响

疾步田埂

生命又一次激活原野

汗水再次浇热大地

颓废的时光

都会一闪而过

彷徨不安的旅程

释怀后

她依然坚强

做早饭的时候，阳光将厨房一劈为二，光柱里游动着碎尘，鲁嫂在这碎尘里不紧不慢，和烧火的二巧喜笑颜开，娓娓而言，她偶尔撩起围裙，擦擦眼角，它构成我那次后沟村之行最后的图景。

每次回来，小妹不仅全程陪同，还安排场子为我们接风，这次顺便宴请了其他人:

“先来点啤酒润润嗓子啊，冰的常温的都有。”

“肚子疼，我不能喝冰的。”

“咋的，大姨妈来啦？”

“没有，中午我舅舅来啦，陪他喝了几杯，吃的酱泥螺可能不干净。”

“去你个球，别装了，不喝你来干啥？”

这边主桌还没动筷子，套间那一桌上的小哥俩率先较上了劲。

平时大家都天各一方，只有在假期才能聚拢到一块，那一桌可真叫个热闹，有和表姑父拜把子，寻机改口，愣着头管亲表姑叫大嫂的；有这个月三号结婚，五号夜宿女同学家招致离婚大战、欠着喜宴款前来借钱的；有杂货店开张，把前来送花篮的、前女友的现任(三人均为同学)喝进重症监护室的；还有……

那些个光鲜的，亮丽的，做官的，发财的，混得很妖的，这里就不赘述了。

上一趟回来的那个清晨，小妹带我们去南关，品尝回民许家潵汤羊肉水煎包，因为到得晚，许老板和帮手已经在抹桌子洗锅，清理炉灰。我们只好退其次绕到县城的东边，尽管那家的味道不太正宗，饥肠辘辘的我们，还是嚼得巴扎巴扎，嗅得稀里哗啦，一阵风卷残云。

而这次吸取了教训，7:00到达，待我们吃完，起身看到汤与锅包子锅前的队伍已经排到店面隔壁的隔壁时，幸福感迅速爆棚。

新的店面整洁干净，不见了斜吊拐那间满屋油垢破旧的老店:小得可怜的门脸，龟裂的水泥地，透着缝的桌子，四条腿不等长的矮凳，还有蒸笼下那个火舌舔到锅沿的红炉口。

这次来，途中夜宿徐州，为了大张家俩小儿。

用花轿抬上来的那道贵妃鸡，更为了那张烙饼卷葱，咱们饮恨忍过尘土飞扬、路面颠簸的地铁施工路段，耐着性子熬过42个红绿灯，直绕得太太晕车加重。

寻味，已经成了返乡的一个固定内容，采摘，则是娃娃们的终极目标。

记得果园里，小宇从梯子上下来，爬上一棵矮墩墩的大树，踩着几乎水平的主杈，抓着上方的枝条，向外走了足足有3米远，笑嘻嘻地摘下了他在树下转了几圈才看中的那个最红的歪头苹果，他用他的勇敢，清除了淤积于大家脑海中他胆小的泥渣。

“妈妈，我不想回家，我想住酒店，是可以游啊游的酒店……”安全座椅上，翘翘的小辫，木木像一根正在发育的豆芽，蜷曲着身姿，呓语里伴着萌萌的微笑，还时不时地挥动小手模仿青蛙，划拉两下，可人至极。

围观人数的增多，刺激了好好的表演欲。

半岛服务区的灯箱广告前，红头绳系在手指，捧着袖珍桶酸菜泡面，骑在贴有卡通片的小马桶上的好好，俏皮地摇晃起脑袋。太太走过来了，二姨奶一家过来了，鲜肉会计叔叔也过来了……围观人数的增多，刺激了好好的表演欲，她索性不吃面了，把叉面的叉子旁边一扔，兴奋的跳将起来，蹦跶时，伞状的头发一合一张。

她合住了还乡团其乐融融的亲情，张开了从老到少的快乐，不是吗？

年10月5日腹稿于返程堵车时段